土耳其叙利亚边境6日清晨发生强震，造成数万家庭破碎，无数人生从此改写。比去基辅甚至是乌克兰东部等交战地点出差，这次去灾区更是忐忑，心里隐约觉得天灾的不确定性远比人祸更令人畏惧。

匆匆启程以后，从伊斯坦堡机场开始就是一路漫长等待，家属挂心下落不明的亲友，往灾区的飞机却因交通管制等各式各样因素迟迟未能起飞，民众心一急就指着地勤人员开骂，甚至愤怒捶打登机门要一个解释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人们对失联的家人有多亏欠，机场就有多剑拔弩张。

9日进入重灾区阿德亚曼省（Adiyaman），眼前是整排倾倒、残碎的民宅，歪斜路牌，及一群群在碎瓦上围着火炉不停搓手取暖、眼巴巴等待救援队的民众。劫后余生活下来的人中，也有人持铁橇自行开挖，或徒手清理倾斜的墙壁，坚信另一面就是一息尚存的亲人。

隔着车窗无法感受到阿德亚曼省有多冻，随搜救队进入基地后，才真切体会灾区低温。即使在帐篷里打字，仍好几次无法感受到键盘，写了又删。入夜后温度降至零下，根本无法工作，更何况是当地以道路为家的民众。

强震以来，灾民饱受折磨，既倦怠又茫然。国际组织递上热食也无心食用，一旁的小朋友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声。他们坐在随意堆放的床垫及焦黑火炉之间，抬眼见到搜救队前来便迅速围上，急切地讲述自己的家人仍在瓦砾下，或是不远处有婴儿哭声。

搜救队基地正对面的灾点时时传出哭嚎，两位男性双拳紧握，瘫倒在地，不愿将双眼睁开。周围民众上前安抚情绪，却点燃一阵怒火，其中一人挣扎不愿起身，好似对不仁天灾做出无声的抵抗。

在灾区这几天，街上救护车交错，搜救队抬出一具具遗体。11日以后，数辆救护车不再往医院开去，医护人员在车上直接进行救治，搜救队成员判断，当地医疗体系崩溃，医院恐怕已经停止运作。

土耳其政府在灾区出动重机具开挖后，各国搜救队陆续撤离，灾民除了自家政府，只剩下彼此可以倚靠。虽然“看顾彼此”是土耳其社会强韧的主因，灾民不会筑起高墙自扫民前雪，但是这次地震的破坏力百年罕见，重建要多久没人说得准。

与当地志工告别时，我说，土耳其会好起来的。话才出口，便觉得苍白。

现在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看到地上覆盖着毛毯的遗体，以及一旁痛哭失声的亲友。睡梦中常常以为余震来袭，心里有股巨大压力无法转化为具体文字，与他人交谈都止于采访花絮，跟家人的对话也很破碎。

在悲剧前，每一个人都是输家。这么简单的道理，却是我接到出差任务时，始料未及的体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