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生性害羞,但逼自己每天跟当地人对话,去观察他们,降低错误诠释,捕捉人最自然的面貌。”~摄影师麦柯里(Steve McCurry)(摄影者.陈宗怡)【文●李雅筑 摄影●陈宗怡】
许多人都看过这张照片,一位碧绿色眼珠的阿富汗少女。但很少人知道,拍摄这张照片的人,当代最知名的摄影师麦柯里(Steve McCurry),无法像常人用右手拍照,他的相机都是特制的。
“一个失去右手食指的男人,却撼动世界。(A man lost his right index finger, but shot the world.)”,媒体这样形容他。
麦柯里首度来台举办个展,本刊专访这天,摄影记者特别准备他熟悉的哈苏(Hasselblad)120相机请他拿着,他露出惊喜表情,接过来,用左手熟练的操作它。我们看见他5岁时受伤而失去功能的右手食指,短小且萎缩,这让他必须以右手握住相机,反以左手按下快门。
为揭露真相穿梭战地,曾数度被关、濒临死亡
从战地摄影记者起家,他走进国际冲突前线,“一张照片,一个故事”是他的座右铭,善于用独特的艺术观点,在战争或废墟中捕捉人性。
英国《星期日泰晤士报杂志》曾评论:“他的照片让地狱般的景象显得神圣。”例如在残酷的战乱之地,他却拍摄难民拿著书本,安静阅读的景象;他也曾经跟随圣战士,每天步行10几个小时,记录他们的革命情谊与信念。
个性剽悍的他,在1979年、苏俄入侵阿富汗前,不惜冒着生命危险,乔装成阿富汗人深入第一线战区,将底片胶卷缝在衣服内携出,成为首批揭露战争影像的摄影家,震惊世界。
他在阿富汗难民营内,发现一名12岁少女,刚历经父母被炸死的惨剧,眼里尽是恐惧,他抓住一瞬间拍摄,以完美的光影、构图和色彩,登上《国家地理杂志》封面,成为史上最著名的肖像照之一。他也创下拍摄同一主角,登上该杂志3次封面的唯一纪录。
其后,他在伊朗、伊拉克、黎巴嫩、柬埔寨等冲突之地穿梭拍摄,数度濒临死亡,在巴基斯坦被抓去关、在印度被围殴暴打;他在前南斯拉夫时,还遭遇空难,一度传出死讯。这些惊心动魄,只为了见证历史。
相较许多摄影师拿着长镜头、躲在远处拍摄,他说,唯有走入人群,才能传达当地人的情感和故事。即便语言不通,他也尽可能交谈,取得信任感。
不拍受苦、受伤、死亡,紧守尊重他人底线
“我生性害羞,但逼自己每天跟当地人对话,去观察他们,降低错误诠释。”他说,每分每秒都在拿捏尺度,“我认为那条线是尊重他人、不侵犯隐私,得不断问自己:‘拍这张照的意义是什么?’所以我不会拍摄别人受苦、受伤、死亡的照片。”
他相信图像会说话,将成为当地人发声的管道之一,日后他更决定采取实际行动。2002年,他发起“寻找阿富汗少女”,从起初不知道姓名,只能凭照片寻人,还有不少女孩冒充身分,其后终于找到本人。
“那很令人兴奋,我很感恩她还活着,能找到她就像是奇迹。”他回忆。多年后重逢,他简单说“哈啰”,但内心激动不已,之后资助少女、在当地开办学校。不过,此举也引发外界批评,认为他在消费被拍摄者。
“这(找寻她)绝对是对的,我想要帮助她和那里的人,这完全是好事,从来没怀疑过!”当我们引述外界的质疑,他情绪高昂的回应:“如果我给予帮助,别人却要评论,我觉得那非常丢脸,我从来都没有为此感到悲伤,从不!”他至今与她保持联络,“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帮忙。”
这次来台展出,曾有厂商想制作“阿富汗少女”的周边商品,被他严正拒绝。“他说,她12岁就是孤儿了,她还活着,不需要过度消费,那是他心中想要保护的人。”策展人陈昌仁转述。如何与被摄者互动,麦柯里谨慎的拿捏界线。
面对修图争议,反问:为什么想要标签化我?
除了上述争议,近年另一争议是,他的不少照片被发现有修片痕迹,甚至为了构图完美,将片中部分人物删除。这名享誉全球的摄影师,被同业大力抨击。
我们问他:“修图后的照片,还会是真实吗?”他迟疑了一下:“当你是一个摄影记者,就是拍照、印出来,但我是自由工作者,现在没有为一家新闻媒体工作。”他不再视自己是摄影记者,而是“视觉说故事者”(Visual Storyteller)。
我们追问:“所以是定位改变了?”他反问:“为什么想要标签化我?应该由你来告诉我:‘我是谁’吗?”他不愿被归类为纪实或艺术摄影,他认为一张照片既可有纪实,也能包含艺术元素,两者没有明显界线,日后他为了美学,还是可能对照片进行微调。
国内知名摄影师何经泰解释,麦柯里会受到极大争议,是因为他以战地摄影闻名,该形象深植人心,若是以新闻摄影来看,他跨越了职业道德的红线,“修片是瑕疵,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全盘否认他,他创造许多经典照片,很不容易。”他说,随着时代演变,摄影圈对真实的定义也有不同诠释,例如“摆拍”在过去的新闻摄影不被认同,现在,却越来越多人能接受。
年近七旬的麦柯里,正带着太太和孩子游历世界拍摄。“别人怎么评论我或作品,我都不在乎!”他说,如何找到下个值得记录和分享给全世界的故事,才是眼前最重要的课题。